去年10月,Diesel在上海舉辦的大秀開場不到5分鐘就燃起小高潮——這倒也不是因為時裝秀本身,而是早先收到風聲來看金大川走秀的粉絲得償所愿,端起相機對著臺上一頓猛拍。
金大川之所以有這樣可以媲美明星的待遇,并非完全來自時裝界的推動力。實際上,在場的那些粉絲未必真正熟悉Diesel這個品牌,造成他們對金大川的癡迷,2014年開播的綜藝節目《極速前進》功不可沒。當時,金大川和另一位男模劉暢搭檔參演了兩季。盡管沒拿下冠軍,兩位“大長腿”在知名度上倒是如愿躥升——按照節目組數據,前兩季網絡播放總量超過10億。

彼時,盡管金大川和劉暢在模特界已經小有成績,但他們的名字,還僅限于在圈內流傳。
2013年到2014年間,是中國模特從時裝界這個小圈子逐步走向娛樂界的節點,無論是《爸爸去哪兒》里的張亮,還是《我們相愛吧》中與韓國男星崔始源拍拖的“大表姐”劉雯,他們的走紅象征了模特這個職業的新方向。
在他們之前,多數模特到了一定年紀之后會選擇向幕后相關職業過渡,轉為編輯、化妝師,或隱入經紀人、設計師團隊。當然也有像胡兵和瞿穎這樣名聲響亮的轉型者,他們的演員身份甚至比模特本行更深入人心。游走于模特和演藝界之間最終曲線救國的個例也不少見,好比在圈內人眾皆知的男模韓旭和楊峻澤,他們原本想投身演藝界,但出于種種原因殺進了模特界,并為后期逆轉型鋪墊。
三、五、七年……無論模特手中握的合同時效多長,在這個年代,退休時分一晃就到。
這也促使他們更加急迫地尋找新出路。
社交媒體年代,時裝模特進化出第三條腿
從皮爾?卡丹在1981年來北京飯店公開舉辦第一場時裝表演算來,中國職業模特誕生至今不過短短35年。依托于中國經濟以及全球服裝行業的火速發展,越來越多中國面孔走進四大時裝周。
在維密大展身姿的劉雯、何穗、奚夢瑤、雎曉雯為95后心中播下一顆幼苗。包括北京服裝學院、東華大學、中戲在內的多家院校開設了模特專業,截至2015年底,全國招收服裝設計與表演專業的院校已經超過50所,而下沉到三四線城市的星探、各類培訓機構,外加名目繁多的模特大賽亦不斷地向行業輸送新鮮血液。
套用經濟學“二八定律”,80%財富與名望進拽在20%的模特手中。然而,在這個依靠新面孔撐起門面的行業,少有人能花開百日紅。更何況,中國模特界的紅更多時候只停留在時尚圈。
“你不上電視真人秀,老百姓還是不知道你。”英模文化ESEE創始人之一的方燕秋說道,該機構旗下簽有孫菲菲、康倩雯、似淼斌、宋姍姍、蔡珍妮等模特。在她看來,在職業模特行業開展上慢了幾拍的中國市場,模特演藝在老百姓心中植入得還不夠深刻。和韓國演藝、模特經紀捆綁簽約的模式相比,中國模特天生就少了幾分魄力和膽識。
?


Kate Moss,這位叱咤秀場數十載的英國超模去年秋天投資成立了同名模特經紀公司Kate Moss Agency:“我的公司不是要找那些漂亮姑娘,而是會唱歌跳舞有才藝的人。”她接受時裝商業評論BoF采訪時說。換句話來講,她要的模特,更多是那些有潛力成為明星的藝人胚子。
而去年3月,總部位于北京的東方賓利模特經紀公司曾借由VR直播拉開下沉口,力圖借由沉浸式視覺效果拉近模特大賽與普羅大眾間的距離。社交媒體侵淫下,模特行業不可免俗地跟著轉變。想擺脫Instagram尋求“真實生活”的Kendall Jenner關了賬號沒多久就屁顛屁顛地回來了,因為“很難拋棄6800多萬追隨者”——返璞歸真已經成了烏托邦,真實的情況是眼下正值社交媒體時代。
真人秀、直播、網紅經濟……早已成為時裝模特的第三條腿——盡管這是一條外人看不見的“大長腿”。
模特想要變“超模”,究竟要怎樣做?
不得不承認,天分和運氣是在模特行業里發跡的重要因素。
00后唐赫身高178cm、單眼皮、圓鼻頭、厚嘴唇。2016年伊始,她才下定決定做模特,緊接著說服父母、運動減肥、報考培訓班、學習臺步和拍片。被Elite模特經紀公司從北方模特學校挖掘出來后,唐赫被送去里斯本參加2016世界模特大賽。
比唐赫早三年進公司的劉珈同2013年參加過Elite大賽,當時她在大學讀美術,原本的計劃是畢業后去做攝影師,但因為是高個兒,從小就被人問說是不是做模特或練體育的。模特大賽結束后,她和Elite簽了合約,斷斷續續地為一線雜志拍片,去年頭一次去倫敦走秀。
從參加模特大賽、拍攝雜志的時裝片,到去國外四大時裝周走秀、接拍一線品牌廣告,模特職業道路通常由這四個關鍵點串聯而成。從Elite大賽走出的奚夢瑤和孫菲菲、贏得新絲路后走出國門的杜鵑和劉雯……大賽出身就是張漂亮又挺括的入場券,意味著你能簽到一家知名經紀公司,并有很大幾率被“保送”到國外走秀。
但其實后兩項——四大時裝周和廣告硬照——更受行業重視,因為它們意味著身價和曝光率。就如Elite模特經紀公司亞洲區總經理彭貝蒂所說:“行業里對模特頂峰時期的評斷標準無非還是四大時裝周走秀的多少。雖然我們很討厭模特回來后亂漲價,但不得不說,這就是標桿性成就。”
第一代出國的呂燕被國外經紀公司看種參加了福特超級模特比賽,劉雯、杜鵑也是在國外打響個人標牌。“只有把眼光放到國際舞臺上,才能以明星的身份回來。在國內,從模特轉型成明星的可能性不大,除非是有背景。”原模特線路經紀公司總經理伍嵩以男模趙磊為例。
這基本就是一塊敲門磚和點金石,哪怕一個模特只走過一場國外品牌的時裝秀,回到國內,也能成為其宣傳的焦點,“超模”越來越多,但超模的門檻卻不斷下降。
時至今日,傳統的關鍵發展點只能算作附加分, 而不是絕對意義上的必須。
“所有想做職業模特的學生都知道男模界有個張亮,登上米蘭男裝周高級定制頂級品牌的亞洲第一人,專業領域里大家都比較膜拜的,但大街上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伍嵩回憶說,“本來覺得《爸爸去哪兒》在2016年的熱度應該已經過了,但從收入來衡量的話,已經上億。他想都不敢想自己能在北京買個小別墅,做模特可能是一輩子都難達到的。”
另一位男模南伏龍的回憶證實了伍嵩的話不假:“亮哥(張亮)要是沒上《爸爸去哪兒》,估計還在動物園外住著。““我現在不行了,你們年輕的還可以干。”這是張亮最后一次去歐洲走秀,和南伏龍坐在馬路邊兒喝酒時說的話。當時,他在國內行業里名聲雖響,但也只是偶爾走走秀,掙點小錢。
要靠走秀拍片發家致富幾乎沒可能
在霖杰經紀公司工作了兩年的男模曹毓麟算過一筆賬。除了墻外開花墻內香的名模外,中國絕大部分模特一個月掙到手不過1、2萬:一場小秀1000塊出頭,雜志拍片500-1000塊,一個月平均能接10個活兒。
2014到2015年那會兒,他也在國內走過些大牌發布,例如愛馬仕和Lanvin。“我現在更多精力放在宣傳自己家整形醫院上,還在考慮網絡直播。”這位自稱老模的92年男生時不時地在朋友圈上傳些水光針、脂肪填充等術前術后對比照。
“不管拍什么廣告,給模特的是模特的價錢,但如果你要是明星,那就不一樣,成代言了。”南伏龍回顧起自己2011年走秀時的狀態,“我當時真的快餓死了,那時候做模特有些走火入魔,覺得臉頰必須要瘦”。身高187cm的他,最瘦記錄是130多斤。根據和他工作過的雜志編輯回憶,他拍片時的工作餐進本就是“鳥食”,通常只吃一兩根青菜加一小口米飯。
按照傳統時裝月刊的操作模式,時裝片基本都是反季節拍攝(在出刊前2個月預先操作,比如8月份制作10月刊雜志),熬夜、不停補妝、在高溫下穿著秋冬大衣大汗淋漓地工作是常態。去國外走秀也沒有想象中那般美好,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通。女模需要背著高跟鞋去面試,落空的話就得打道回府。即便面試上了,品牌給的報酬經過繳稅,扣除代理費、生活費等等“瘦身”后,有時還不夠抵扣來回機票。
當然,這里提及的模特收入并不包括淘寶網拍,網紅店主的營收動輒百萬,導致網拍商業價值有時遠遠高出雜志拍攝。但鑒于電商類模特水準參差不齊,缺乏行業標準,而且在早期并不是那些被公司賦予高度期待的模特們的目標,所以只能說是另一套體系。
比南伏龍早幾代,甚至和他同一代出來打拼的男模中少有堅守在崗位的。不光辛苦,誘惑還多。在他熟悉的北京男模圈子里,有人開烤肉店,有人投資健身房,雖然有些還會時不時接模特的工作,但已經不是主業了。
入行12年的伍嵩以女模為例,若是到了22歲職業前景仍舊不明朗的女孩基本會往三條路走:第一種是轉型為娛樂圈藝人;第二種則利用模特時期的人脈開公司;第三種就是找個有錢人嫁了。在沒錢的時候,她們可能會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掙的比第二、三種更多。
對于這樣一個遍地誘惑的行業,偏巧上游產業——時尚又步入了動蕩期。麥肯錫全球時尚指數曾預測2016年市場增幅在2-2.5%之間,創下金融危機以來最平緩的一段增長曲線。多家奢侈品牌先后宣布合并副線,男女線一同走秀,甚至取消時裝秀、改為靜態展示的消息——這意味著原本僧多粥少的寺廟后廚手頭更緊。
“服裝產業是我們依賴的產業,占利潤比較大的比重,我個人認為在65%以上。服裝行業必須要拍廣告走秀,隨著互聯網的發展,服裝行業變得越來越不景氣了。”伍嵩注意到那些以前成天在北京上海辦秀的品牌都改做showroom(訂貨會)了:“去年Chanel在北京751大綠罐復刻的手工坊系列發布會照搬歐洲秀場,已經算是很厲害。這類大牌能給模特2、3萬,甚至更多。”
在伍嵩記憶里,太平鳥、MO&Co等中國時尚品牌近年來在形象方面下了苦功,前者從歐洲請來過世界排名前十的模特,以及行業知名攝影師,后者愿意砸錢邀請排名第三的模特。“MO&Co很多年前請了東田和呂燕來看秀,走秀模特包含劉雯、裴蓓、秦舒培,其中劉雯壓軸跟設計師一同謝幕,開價是25萬。”
雖說歌力思、太平鳥、鄂爾多斯等本土服裝品牌扎堆辦秀,但它們就是冰山的全部,因而也未能從根本上改善中國模特境遇。
奢侈品、時裝界的不穩定性令模特業競爭更為激烈。這些壞消息促使著模特思考轉型,而社交媒體則給予了新的途徑和希望。
辛迪?克勞馥、琳達·伊萬戈琳斯塔等第一批超級模特之所以被大眾奉為女神,很大部分原因在于她們只存在于雜志和廣告牌上,人們少有機會聽到她們張口說話。社交媒體瞬間砸碎水泥墻隔閡,讓我們看到模特任性的那面,若是能夠搞點怪耍耍寶,就更得人心了。
“模特、名流、意見領袖、內容生成著,四者之間的界限越來越模糊。”Wilhelmina模特經紀公司首席執行官發現:“我們公司旗下的Cindy Bruna是維密模特,也為Chanel拍片。人們自然對她的私人生活感興趣,模特們必須要習慣這一點”。事實上,很多美洲模特經紀公司除了看顏值和身材之外,如今會問Instagram粉絲數量。當客戶開始問,經紀公司開始問,那勢必想要做模特的人也開始關注經營社交媒體。
每個模特都尋求跳板和漂亮的轉身
“和多種角色設定的演藝圈不一樣。女生從十七八開始走(秀),到了二十七八就到頭了。不是說臉或者身體狀態,是整體。”彭貝蒂所在的Elite每月簽1-2個新人,“在行業里已經算少了”。被寄予厚望的新面孔經過高強度培訓后很快就被派去拍攝、走秀。
滴答,滴答,秒鐘每次擺動發出的聲音都像把皮鞭,一掉鏈子就容易被新晉模特追趕上。
好在中國新生代和早年那批歪打正著撞闖進模特界的前輩已經很不同了。“最早的時候,那些被選進來的模特有點懵,不太清楚模特是干嘛的,家長也不太支持,甚至會覺得模特和演員一樣都是戲子。”彭貝蒂發覺現在的新人無論對行業理解認識,還是未來規劃都有一定想法。
去年年底拿下新絲路冠軍的關思宇在趕赴賽區前幾天剛剛結束了環球小姐大賽,像她這樣腳踩多船的選手并不少見。“如果拿到環球小姐冠軍,我可能就不會參加其他比賽了。”目前就讀于廈門理工大學的她從13歲開始上模特培訓班,“上高中之后,我開始考慮做模特,當時想不管以后要不要靠著這個東西吃飯,至少畫一個完美的句號”。
伍嵩想了想北京真正能夠得上“模特”的1500人,“大家都想成為模特行業里的拔尖,之后的轉型是被別的力量左右,發現自己原來可以掙那么多錢”。然而,轉去演繹行業的第一批人會給后來源源不斷的男孩兒女孩兒看到,利用模特這個跳板達到另一個高度。
“劉雯、何穗肯定給那幫小孩兒帶來了沖擊,但要在模特行業做到極致才能轉身到一個漂亮的位置上來,而不是簡單的跳板。”他說道。
但“極致”也只是另一種理想化的憧憬。
多棲發展于模特自身以及時尚行業來說究竟是好是壞?
樂觀地看,模特如今被賦予了更多層面的表現機會,不再是一個單純的衣服架子。他們可以與大眾更貼近,成為更鮮活、自主性更強的個體,因而也就有機會獲取更多的不可取代性。就好比金大川不光光是身著最新拼色款皮衣的Diesel模特,還是微博上擁有174萬粉絲的娛樂明星。
更重要的是,那些名模總能讓時裝發布擁有更多曝光話題。老百姓未必記得衣服、品牌、設計師,但聊起2016年秀場說不定會記得Kendall和Gigi互換發色;Gigi和Tommy Hilfiger推出聯名款;T臺許久未見蹤影的Cara Delevingne重返Chanel手工坊系列發布……
模特轉向娛樂明星的路子的確變得寬廣起來,可他們所接受的訓練、職業素養和技能未必足以支撐他們融入娛樂,甚至網紅行業:“模特有一個很大問題,而且至今還存在,就是表達能力很糟糕,一開口就破功。還有些腦子不夠靈活,這些客觀限制因素讓他們相比歌手和演員更難成為明星等級。”彭貝蒂另外還發覺,有些模特的個性化長相適合T臺,但未必適合大小熒幕。
至于需要臨場應變反應的綜藝節目,以及各類直播平臺距離模特本身優勢就更加遙遠了。伍嵩說:“有的模特就ok啊,有的就內斂、內向些,不太適合。”
原東方衛視綜藝節目制片夏靖解釋說,綜藝節目的邀請名單是以人物設定來劃分,職業身份更多是用來做先行的宣傳推廣。當然,節目希望明星自帶主角光芒,具有話題性。“我們現在喜歡跨界,巴不得讓模特做一些他們平時不太做的事情。”她說道。
“模特是不用過多表達自己情感的一種職業,只要完整表現出設計師的設計理念就對了,演員則不然,還是要以表演為主,需要細膩地刻畫出人物性格特點。”身高188cm的韓旭從北影科班畢業后一度因為身高過高轉行做起模特,2011年和南伏龍那批出征米蘭Ermenegildo Zegna男裝秀的中國模特中就有他。這些年他再度轉回演藝領域,“現在演員身高普遍增高”。
男模之前在片場碰到過的一個問題是難找搭戲女生。“就算女演員不好搭,現場也會有一些蘋果箱。個高一點的就劈著腿跟別人拍戲。”南伏龍并不諱言自己經常靠劈腿降低身高。相比起身高、長相限制,影視界對模特的固有印象更令人沮喪,“他們現在雖然是接受、默認了,但還是會覺得因為你是模特,根本不會演戲”。
當然,模特經驗也不是全無用處,至少在氣場方面不輸任何人。“當模特就是練習氣場,并不是每個人生來就有的,天生再加上后天的積累。”說起從當紅模特過渡到零起點演員之間的心理落差,他說道:“那是當時取得的成績,我就打包封存向下一個目標走”。
可社交媒體民主,甚至民粹化的另一面正在蠶食時裝行業本身那股精氣神。2013年寫出《奢侈品戰略》的原Louis Vuitton總經理Vincent Bastien堅信奢侈品應當給人以“高不可攀”的距離感。或者用更通俗些的比喻,它就像揮舞著鞭子的SM女王,可無疑以前那些哭著喊著愿被鞭撻的信眾已經越來越少——大家只圖娛樂化的一笑而過,而就算模特轉型得再成功,往往也只是曇花一現。
“大家會特別喜歡金大川,可他在國外模特界遠遠沒有達到名模的程度。他沾了顏值的光,屬于可愛型。你看現在轉到電視圈的,除了南伏龍、李子峰都屬于上鏡比較好看的。”在伍嵩看來,中國粉絲經濟已經很嚴重了,“我覺得應該叫惡化、畸形,除了顏值,其他根本什么都沒有。”
可顯然,引領模特的那條T臺已經步入彎道,誰也說不好究竟會以怎樣的角度拐往何處,可商業無疑是枚重要的風向標。“模特是和商業息息相關的。如果你不能變成有商業價值的模特,那所謂的名模可能也就是小眾化,不會變成家喻戶曉。”ESEE創始人方燕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