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段“全職太太找老公要錢買菜”的聊天記錄,深深地刺痛了她姐。
連逛個超市買個零食都要看別人臉色的感覺,實在太不好受了。
相似的一幕,被一個叫向京艷的女人看在眼里:
她去超市購物,前面有一位寶媽,想買一件很普通的東西,她老公不允許,兩人吵得很兇。
寶媽覺得委屈,她說:“要不是我為了這個家,為了這個孩子,我一樣可以出去賺錢,我可以買我自己想買的東西?!?
這句話,向京艷記了很久,她有兩個孩子,當過幾年全職媽媽,她知道那種不被尊重的苦。


寶媽服裝廠老板向京艷
后來,向京艷辦了一個工廠,只招寶媽。
這就是她姐今天想要介紹的,一家寶媽服裝廠的故事。

流最臭的汗
也要賺最干凈的錢
這個服裝廠主營學生校服,名叫“加十分”,開在武漢黃陂區王家河。
這并不是一個繁華的地段,街道老舊,沒有餐館,晚上只有零零星星的燒烤攤。
但是這家寶媽服裝廠附近,步行距離不到15分鐘,就有一所幼兒園,一所小學和一所中學,還有書店、文具店。


圖源:極晝工作室
最開始服裝廠去學校門口發傳單:“招寶媽,不用加班,時間彈性,可以把孩子帶到廠里”。
這宣傳語怎么看怎么像詐騙,直到第一批員工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來了,才一傳十,十傳百。
工廠擴大到幾十人,現在有近兩百人。
來這里的寶媽很多都是單親媽媽。


圖源:局外人視頻
40歲的阿云帶著兒子從淮南坐車過來,她獨自撫養孩子四年多,離婚官司走到司法程序,用錢的地方越來越多。
家那邊工資太低,不足以養活一個家,于是阿云千里迢迢地過來武漢。
她說:“女人可以沒有男人,但不能沒有收入。”


小艾是外地媳婦,遠嫁過來不免受些悶氣,婆婆總指望不上。
直到她到廠里邊帶娃邊賺錢,才發現:“女人自己工作賺錢,在家里更有話語權!”
后來婆婆也不數落她了,還會做好飯等她回家吃。


圖源:長江日報
李娜果斷離婚了,因為她發現自己被迫成為一名同妻,而且全家人都替丈夫瞞著這件事。
她帶著孩子離開安徽老家,很少跟家里人聯系,哪怕現在家里依然不贊成她離婚。


李娜說:“我流最臭的汗,也要拿最干凈的錢,我不需要別人可憐我。”
老板向京艷給她提供了車間里的一個房間,有簡單的生活設施,李娜便以廠為家,在這里重新開始。


廠房里有很多鼓舞人心的標語:“靠自己才是女王”、“相信自己,寶媽最棒”。
羅淑媛來這上班的第一天,就被一個標語感動了,寫的是“認真的媽媽,是孩子最好的榜樣”。
于是她跟女兒約定:“我們一起努力好不好,你好好讀書,媽媽認真工作”。


向京艷的抖音私信里,來求職的媽媽們越來越多。
有的剛經歷了家暴離婚;有的丈夫外出打工,有新相好了;還有做了N年全職媽媽,被嫌棄黃臉婆;還有不好意思向老公伸手要錢的…
“加十分”服裝廠就像寶媽們重回社會的救命稻草。
工廠設立了彈性工作時間,媽媽們可以接送完孩子上下學再來上班,非常靈活。
這并沒有耽誤工期和交貨,相反每個媽媽心里都有個小目標,她們主動打提前量,把帶娃損失的時間補回來。


工廠由最開始的計時算工資變成計件,更能調動媽媽們的積極性。
在武漢能拿到平均五六千的工資是非??捎^的,多的一個月能上萬。


為了方便上班的寶媽好好帶孩子,向京艷買了課桌和玩具在工廠,供孩子們寫作業,還讓自己的女兒教他們畫畫。
這里時??梢姷漠嬅媸牵嚎p紉機“噠噠噠”地運轉著,女工們在流水線上熟練地操作,旁邊還有不少不同年紀的嬉笑玩耍的孩子們。


廠子辦得最紅紅火火的時候,突然接到政府通知,要搬廠,換了地址,原先60多位寶媽沒法到新址上班。
于是向京艷推行了“家庭模式”,讓媽媽們在家也能辦公。
2020年,突如其來的疫情讓寶媽服裝廠陷入了困境。
武漢封城大半年,學校遲遲不開學,運動會文藝表演也停了,這對主營校服的“加十分”可是天大的壞消息,開不了工=沒有收入。
向京艷沒想過放棄,“這么多媽媽跟著我做,如果放棄了,她們怎么辦?!?
偶然的契機,有來自四川的客戶問向京艷,做不做JK制服。


向京艷的女兒一直喜歡二次元,之前便提過可否生產JK制服的事,因為工藝復雜,向京艷沒有輕易嘗試。
這次送上來的訂單,她決定好好抓住。
那時武漢疫情還十分嚴重,向京艷叫上幾個能干的幫手,在空蕩蕩的廠房自學研究JK制服。
天道酬勤,JK研發之路非常順利,訂單一個接一個,甚至遠銷到JK原產國日本。
慢慢地,JK制服成了主打產品,月銷售額達三四百萬。


向京艷的服裝廠開了四年多了,沒有辭退過一名員工。
但問題也是有的,私信里涌來了太多的“求救”信號,無數媽媽們想要抓住這個救命稻草,但工廠還是那個兩百余人的工廠。
向京艷知道自己是做生意,不是做慈善的,沒辦法應收盡收。
但她每天都會認真回復那些私信,告知工廠條件,為媽媽們想辦法,她還是會盡力去幫。

女性需要的
遠不止一個收容所
她姐想到了那個在吉林市開了二十四年的五元女子旅店。
以前,花兩元便能在這里住一晚,后來漲到三元、五元,紀錄片《女子宿舍》寫盡了這里的無奈和苦難。

來的多是被家暴逃出來的女人,還有進城務工的農村女性,有為兒子賺買房錢的母親,還有下崗女工。
有的睡一晚就走了,有的把這里當成落腳處,有的在這里“養老”,一住就是很多年。
他們都叫老板娘為“孫二娘”,《水滸傳》里開店的女好漢。


孫二娘每天說得最多的話就是“有錢就交,沒錢拉倒”。
她經常帶著宿舍女人們去打零工找錢,本來打算開店開到老得動不了的那一天。
不知為何,2020年底,五元旅店關門了,孫二娘只是說:“身體原因,想歇一歇”。
宿舍里那些被邊緣的女人們,又得重新尋找新的人生避難所。
日本NHK電視臺曾拍過一部名為《女性貧困》的紀錄片,里面提到女性最常見的致貧原因就是——離異帶娃。


圖源:NHK《 女性的貧困》
這也許就是“我養你呀”那個幸福模板的B面:一旦失去男人的依靠,女人的生活將陷入深淵。
這對女性來說是兩頭的困局:
婚姻破碎,法院傾向于把孩子撫養權給男方,因為有更高的經濟實力,打開微博“紫絲帶媽媽”的超話頁面,里面全是被迫與孩子分離的媽媽們的血淚。

而女性即便拿到了孩子的撫養權,由于就業歧視等原因,極有可能加速貧困。
所以有人說:“貧困,長了一張女人的臉”。
日本很多階級跌落的女性不得不找“爸爸活”。
性產業鏈在日本已經形成一個非常密實的網絡,住宿、兒童托管、醫療“應有盡有”。


社會沒能給女性托底,女人們只能投向那些社會暗角,這仿佛又是一個《娜拉走后怎樣》的悲劇結局:不是墮落就是回來。
娜拉能不能在外面多挺一陣子?
五元旅店暫時地接納了她們,但這不是長久之計。
這時候,寶媽服裝廠提出了一種可能性。
老板向京艷無奈之處,恰恰是它最難能可貴的地方:是做生意,不是做慈善。


打個非常不恰當的比喻,動物園絕不是野生動物的歸宿,它們需要生存技能和真正的野外棲息地。
女性需要的也遠不只是一個收容所。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她們需要能賴以生存的手藝,以及更有尊嚴地活著。
于是寶媽服裝廠是更好的答案。
它能賺錢,能長久地活著,它的生命力使得它比1.0版本的慈善更能幫助到更多的女性。

看到她們身上沉默的能量
這是全新的實踐
熟悉她姐的朋友都知道,我不鼓勵女性主動選擇成為全職太太、全職媽媽。
不僅因為家庭內部的勞動不被社會看見,這種生活方式能獲得的尊嚴感和價值感較低。
而且把寶完全押在另一個男性身上,一旦遇人不淑,極有可能陷入困境。
然而知識分子容易出現的問題是,只看到結構性的困境,卻不再往后探一步,總覺得女性醒來后無路可走。

正如我們聊《俗女養成記》時所說:否定一種生活方式是容易的,難的是接下來怎么辦。
否定了全職太太、寶媽這種生活方式,那么解決方案是什么?
我們最容易忽略的,恰恰是人身上巨大的能動性。
那些邊緣女性們正在身體力行地改變著自己的命運,她們身上有著沉睡多時的巨大的能量。


有的公司在招聘時,還在問女性:“什么時候結婚?什么時候要孩子?”,巴不得女性不婚不育表忠心。
她姐的后臺有太多女性吐槽自己在面試的時候因為到了適育年齡而備受歧視,還有很多人一旦生了孩子就迅速被邊緣化。
甚至有些招聘上寫著大大的“只招男”,他們只想要工具人,996,只想要龐大機器里的小小的螺絲釘。
而有的企業已經看到了寶媽這種擁有巨大能量的群體——她們是母親沒錯,但她們對回歸社會有著更強烈的渴望。
雖然那個叫“加十分”的服裝廠只能招到兩百人,但當地已經出現多家企業,效仿起這種模式。


向京艷沒覺得是惡性競爭,反而由衷地高興。
令人欣喜的是,在廣州也看到了類似的寶媽服裝廠。

不光是寶媽,還有更多女性以及其他邊緣群體,她們在求職市場上不受待見,被歧視,被認為是沒有價值的。
但其實他們都有著等待被開發的巨大的力量。
2004年印度洋海嘯讓斯里蘭卡、印尼、泰國等地的人們流離失所,這時出現了一個名叫“縫紉機計劃”的行動。
已經退出現代生活舞臺的廢棄了的舊縫紉機,讓災區眾多女性有了謀生的工具。

韓國性別暴力事件頻出,一些通常主要由男性構成的行業,開始吸納更多的女性員工,譬如快遞行業、殯葬行業。

日本搬家服務越來越精細化,更是推出了只有女性搬家工的定制服務,消除獨居女性的恐懼。
在陜西,由窯洞改造的假發工廠讓上百名農村女性賺到了人生第一份工資,他們的假發遠銷國外,甚至去到了好萊塢。

不光是女性,還有殘疾人需要工作。
民族企業譚木匠720個工人里有355個殘疾人,這并沒有影響譚木匠的做工和品質,卻讓更多殘障人士活得更有尊嚴…

看到了嗎?
這些企業的邏輯不再是把人異化成非人,反而是看到了她們身上的人性。
人不是工具,人是目的本身。
在當下996如此普遍,人人自嘲為賣命打工人的今天,我們太需要這樣真正能看到“人”的存在,賦予“人”能量的工作了。
點個在看。
愿更多人看到寶媽、殘疾人等群體的巨大價值。
愿每個人都能獲得更多的平等對待和生活的尊嚴。


文章來源:她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