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國強與三宅一生于《龍:炸三宅一生服裝》爆炸后合影,巴黎。圖片來自《Pleats Please》,2012年出版
寫意的衣服和情感以及思考
蔡國強
我和各種設計師有過合作,但大量都比較應景和“裝飾性”。比如人家設計了建筑,有一面墻掛我的畫,或一塊空地讓我做公共藝術…兩個藝術家之間,或藝術家和設計師之間,我印象里是很難合作的。雖然我和建筑家Zaha Hadid的合作《?伏特加撫摸薩哈·哈蒂》(Caressing Zaha with Vodka)開始進行得有模有樣,但結局是她有些反悔,不太開心我在開幕式上用數噸酒燒了她的冰雪建筑…想想我與一生,可算是自始至終合作愉快。
三宅一生與蔡國強討論作品布展,2000年。蔡國強工作室提供
蔡國強《龍:炸三宅一生服裝》創作過程,紐約,1998。Hiro Ihara攝,蔡國強工作室提供
一生讓我天馬行空地開始。我一度想做含藥材的衣服,促進穿者身心健康,又曾大談如何讓使用者因為風水而運氣更好。但最后都要面對服裝的現實,比如能否經得起清洗…最終還是回到火藥。當然火藥也有問題:服裝材料的化纖成分特別易燃,我想盡辦法讓它爆破后不會燒破,但最后無可奈何的破洞反而使我們的合作擁有非凡的特點。以至于印制的服飾也特意布上斑斑小洞的圖樣。每當看到自己的爆炸作品不在美術館展示,而在馬路上、派對場的人們身上,像移動的作品,也如同民眾自發的行為藝術…我都莫名興奮!
Pleats Please 紐約秀場,1998年。圖片由Taschen Books提供
文悠和一生, 東京,2014年。蔡文悠提供
一生的友情對我人生意義遠大。我的大女兒文悠最近出書《可不可以不藝術》,談到一生對她的影響:她7、8歲時去看一生的時裝秀,是在切爾西二樓的loft里。看起來那么普通,但就是有能力吸引各路崇拜者、支持者,包括媒體,讓她感受到一生獨特的氣場。
“不選擇在紐約時裝周里到布萊恩公園或林肯中心去搭建華麗的秀場…我覺得無比神奇…意識到自己領略了紐約市的魅力”。這一切讓我的女兒開始想做一名時裝設計師,“聽憑內心之美的引領,將其與整個世界分享。我想要設計的服裝不只滿足日常穿著的需要。還要有雕塑感,能表達自己的觀念…三宅很高興聽說自己激發了一棵時裝界的小苗…在與我爸媽用餐時見到我總是很開心,還常常送我禮物。在學校,我穿著無比稱身的毛背心,戴著紅圍巾和帽子,全都來自三宅的品牌…”。
我漸漸“開始覺得或許自己將來不該去時裝學院,而該去學習哲學或社會學…這樣學習過社會運行的規律,深入了解過人類的處境,就可以通過服裝設計來更好地服務于這個世界…”女兒說一生對這個想法大贊。因為他的影響,女兒從小就渴望她的創作不是為美術館而做,而應該讓大家擁有,發表在生活中。也因為如此,她在倫敦選修的碩士專業是“藝術創意產業”,尋找存在社會中、可以被使用和更廣泛傳播的藝術。
記得有次一生來找我,臨走時,從掛衣架上拿著他進來時穿的衣服對我說“好像我的衣服更適合你”。我穿上剛好合身!而我是那樣瘦高…他很東方的含蓄方式讓這份禮物令我有意外的溫馨和收獲。幾乎每次見面,談著談著,他又送我們衣服…讓我仿佛“蘭亭論藝、醉意微熏”。
?Issey Miyake Making Things 展廳一景,卡地亞當代藝術基金會,巴黎,1998年。
雖然一生不僅是日本和東方的,更是世界的。但他作品中體現的情感交流和方法論,常提醒我們東方的美和力量所在。包括易經中最重要的“易”,也就是“變化”,一生的作品賦予人們豐富自由的穿法和搭配。而一元復始,強調回歸本真和原初的哲理,在他那里即是“一塊布、一卷紙,擁天下”。東方的自然觀在一生的作品里展現了謙和的自我與周遭環境的融合。對比西方更強調人體的線條和形狀的美學,一生是寫意的,衣服和人體處于若即若離的關系,無形而不散。
大量時候我們會困惑,東方哲學那么奇妙,但要轉化為實在的創作時卻那樣無力,結果經常是說教般的自我聲張、或是精神上的自我安慰。三宅恰恰不這樣,他是實在和自足的。東方文化里人與自然的哲學不僅是設計理念或美學態度,而且是建立在工藝魅力,也就是手工的“活”上。從布料的選擇、剪裁的徹底追究開始,進而到市場推廣和人們穿著、參與的貫徹執行。一生世界里的東方,是用有說服力的方法和方法論來表現。這里面確實包括了日本的美學和傳統工藝,但這些都隨著一生的強大創造力而消化、而騰飛。
“東方的認識和思考世界的方法論,能否催生出表現世界的方法論?始終在于創作者的重新創造和實踐。”這就是一生給予我們的啟示。盡管一生和我一起時,從不會去這樣說話…
三宅一生褶皺爆破瞬間,卡地亞當代藝術基金會,巴黎,1998年。蔡國強工作室提供
《龍:炸三宅一生服裝》影像記錄,1998年。Araki Takahisa拍攝
文章來源:蔡國強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