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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周末,世界經濟論壇WEF發布了最新一批18家全球“燈塔工廠”名單,中國有聯想集團在合肥的聯寶工廠、工業富聯在深圳的觀瀾工廠等8家入選。至此,中國的燈塔工廠增至50家,繼續位列全球首位。這是中國制造能力的一種嘉賞。
除了數量之外,或許更需要關注的是這批標桿工廠背后,呈現了中國制造的何種能力?而站在全球制造業、供應鏈歷史性的變革性節點上,中國制造呈現了何種獨具特色的工業思維和體系?
應對“三超”
中國制造業貢獻了全球近1/3的制造增加值。它代表了一種什么樣的制造能力?中國制造業要探索一條升級發展之路,面臨的挑戰是什么?
比較不同產品制造復雜度的差異性,是一個有用的視角。
最復雜的產品例如飛機。一架飛機有300萬個零部件。飛機制造兩巨頭之一的空客,年產能在1000架左右,并計劃在2025年將最暢銷的機型A320系列,實現每月75架的產量。可以類比的是,中國自主研制的支線飛機ARJ21的生產節拍,目前正處在沖刺每年50架。
這種差距意味著:產品造出來是一種能力,而能夠高速制造則是另外一種能力。
馬斯克的SpaceX公司通過可重復回收火箭,大大降低了商業衛星的發射成本,給全人類都帶來了巨大的震撼。然而另外一個隱藏的事實,就是它的衛星制造能力。在SpaceX之前,衛星制造的年產量只有幾十顆。而現在SpaceX年產3000顆以上,生產效率放大近百倍,實現了衛星生產的工業化。這讓人意識到,雖然馬斯克的商業模式非常成功,但它的制造基本盤,卻是低成本、高速度生產。這是一種珍貴的核心制造能力。
可以來看看更普遍性的工業品。一輛汽車大約1萬多個零部件,一家領先的汽車廠年產量,可以達到100萬。2022年,上汽通用銷量過百萬,排名第六,而排名第一的比亞迪則超過180萬。這是領頭羊企業產量為百萬級規模的一個行業。電腦產業,年產量能夠超過1000萬臺企業,就是好樣的。而手機的企業產能,則在億級量級,蘋果每年生產2億臺左右的智能手機。
哪一種制造復雜度更高?很難比較。不同產品的制造,代表了不同的制造特征,并無高端、低端之分。它跟生產速度、物料的準備都密切有關。
大眾汽車在成都工廠,節拍不到1分鐘,也就是一輛車在某個工位上停留時間是60秒。榮耀手機,在深圳最先進的制造基地的節拍大約30秒。而聯想集團在合肥的自有制造工廠——聯寶制造基地,則達到了15秒。這里的工廠多條產線,每0.5秒就可以下線一臺筆記本電腦(筆電),這是一個人打響指的時間。以甩響指的時間生產電腦,是一種驚人的速度,這也正是中國制造的核心競爭力之一。
電腦制造實際上是一個非常精密的過程,但卻經常被誤讀成“低端裝配”。實際上,全球擁有規模化電腦生產線的國家并不多。很多人忽略的是,當規模放大的時候,生產過程就會面臨幾何級增長的極限挑戰。一個工廠的電腦產能是汽車的十倍,生產速度節拍是汽車的4倍。這意味著整條產線要在更大規模、更快時間、更高精度完成生產。
電腦制造復雜程度往往也不被外界所知。而跟手機不到200個零件相比,一臺筆電約有1800個零部件。這意味著,電腦制造不僅僅需要更復雜的生產過程,也需要面臨更大規模的物料準備,牽扯到上千個的供應商的協調——這種協同最令人頭疼。
一臺筆電里面,除了芯片這些必不可少的部件,僅輔料就有上百種。這些輔料包括導熱硅膠、緩沖墊圈、連接材料等等。我們掌握的數據是,聯想合肥的聯寶工廠需要在一個小時之內,調度2000萬顆物料。可以類比的是,春運期間,交通系統每天都要在全國范圍完成3000萬旅客的調度。這些物料從哪來、在哪停頓、何時上線、有無質量缺陷、何時下線,都需要有一個精密復雜的專業系統,進行調配、分發、監控。即使小到一顆螺絲釘出現問題,電腦都無法出廠。
電腦制造其實是中國制造業核心競爭力的一類典型代表。電腦制造產業呈現出超大規模、超級離散、超快速度的三超特征,在全球競爭中發揮著關鍵作用。只有當擁有了挑戰三超產業的制造能力的時候,再加上對全球化渠道的品牌掌控,聯想才可以在極度沖刷的河床里,站穩腳跟,成為全球份額第一。它所擁有的制造力量,正是全球行業燈塔的光源所在。
進一步而言,正是依靠在各行業里應對規模、應對離散、應對速度的卓越制造能力,才造就了中國制造大國的地位。可以說,聯想在合肥的聯寶工廠代表的是中國制造值得閃耀的一種基本盤。
尖峰制造
考驗一個大壩項目的工程能力,無疑就是洪水來臨的時候。峰值的沖擊,帶來了驚人的破壞力,也是驗證能力的時刻。對任何工廠而言,峰值訂單來臨時,就會是極大挑戰。對此,很多工廠采用了分散產能的方式化解。
在當下消費者多變需求的時代下,“多品種、小批量”已經是一種常態。然而這其中沒有包含時間要素。小批量并不可怕,如果有足夠長的時間,訂單都可以輕松完成。真正挑戰的是 “多品種、小批量、短時間”,時間才是“催命鬼”。小批量、時間緊,意味著機器需要快速切線。每次產線切換完成后,它又需要在最短時間到達自己的峰值——不僅要速度,還要加速度。這正是智能制造所要面臨的挑戰。
麻煩還有很多,在電商直播的時代,訂單往往會突然暴漲。一場直播下來,冰箱訂單可能突然增加10倍100倍,而且要一周內交貨。這種脈沖式訂單,對一個制造工廠而言,就是一場“洪水”。物料、機器、人力全部都需要急劇放大。類似金融系統的“擠兌”一樣,一個平時健壯的系統很容易崩潰。
中國制造能踢能打,需要應付各種場景下的挑戰。當英國女王在2022年9月去世的時候,90分鐘之內就有1萬面英國國旗訂單涌向浙江紹興一家工廠。而隨后,更多反應過來的英國商人,需要這家工廠在一周之內完成50萬面國旗。同樣在2020年的7月,剛剛上市的上汽通用五菱的宏光Mini電動車,訂單直接跳漲到4萬臺。而原來的青島工廠,只準備了數千臺的產線規劃。五菱用其成熟的制造能力,成功將訂單落實,從而夯實全球最暢銷的單一電動車車型。
事實上,任何人們熟悉的商業故事背后,往往都有著制造不動聲色的支撐。
這些給工廠出盡難題的訂單,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為重要的是,這個時代的制造邏輯,正在發生變化。它需要有一種極端制造能力的思維,可以贏得高峰時期的訂單,同時也可以在訂單波谷的時候,保持平穩的運轉。正如沖浪選手,他需要在浪起或者浪落的時候,都駕馭得法,并且保持體力的均衡。
電腦的訂單,就像是海南萬寧日月灣的沖浪圣地,每一刻都有很大的波動,聯寶工廠也是如此。作為全球單體最大的筆電工廠,它可以看成是一個“885工廠”,每天能有8000多筆訂單,其中80%的定制訂單,都是少于5臺。在這里,每個工人都要有成為沖浪手的決心,否則頻繁切換的定制訂單,會讓人有眩暈的感覺。
挑戰并非只在每一天。很多工廠的訂單往往并不穩定,每個季度所面臨的情況并不同。即使每個季度的三個月份內,產量也不一樣。在當下的市場環境中,以前按部就班的月均產量,已經沒有意義。現在聯寶工廠的訂單基本都呈現“2-3-5”的分布規律。第一個月份訂單只占整個季度的20%,第二個月只有30%,而第三個月產能則要達到50%。更具挑戰的是,第三個月的產量,又基本集中在下半月的15天。這些顛簸不平的大浪,一般制造系統是很難駕馭的。
為了應對這些挑戰,合肥聯寶工廠采用了“聯想尖峰制造模式LPM”(Lenovo Peakload Manufacturing)。這是一種既能夠應對短時間內產能急速拉升的挑戰,又能在平時淡季期依然保持高經濟性的制造模式。“尖峰制造模式LPM”是波峰波谷兼顧,柔性和敏捷一體,從容應對極多品種、極小批量、極短時間的生產任務。這正是智能制造需要應對的最典型的場景,聯寶工廠在實踐中探索了一種有著中國特色的制造模式。那么,如何實現“尖峰制造”?
“閃電”排產
數量、時間都是生產中的關鍵要素,它增加了制造的復雜性。
聯寶工廠每年需要應對300多種新產品。而這些產品采用不同的配置,產品類別可以達到20萬種。如此龐大的多樣化產品,還要以15秒的節拍速度完成生產,整個產線都是密切合作、持續運作的繁忙狀態。每天需要調動的這3億顆物料,大到顯示屏、小到墊圈,都在系統之中安排好了快速移動路線。3億顆物料各自需要在正確時間,準時出現在指定位置:那個位置是聯寶的68條線,每條線有150個工位,3億顆物料需要精準到位。
如此龐大的調度,需要靠聯寶與聯想研究院共同開發的“閃電”智能排產系統所完成。完成這樣的調度,需要“閃電”識別47種制約因素,如是否需要拆單,是否有機器故障,人力是否到位等。“閃電”可以在90分鐘完成18萬筆訂單的分解。而這個訂單數字,背后是聯寶最高峰每天完成20萬臺的生產任務。“閃電”這樣的智能排產系統,就有效解決了多品種、小批量、短時間的挑戰。
中國制造似乎給人以無限產能的感覺,總是可以保質保量地“趕出來”,但背后其實有著強大的IT系統作為支撐。而聯寶工廠的生產規模,在任何其他一家“燈塔工廠”中,都是非常少見的。
在“閃電”誕生之前,這里的生產調度,全靠經驗豐富的排產員手工排產。每天早晨8點,七八個排產員,根據訂單計劃,跟廠長、組長在車間現場寫寫畫畫,確定下一班次的生產計劃。晚上,則開始排第二天的班次。這是一個高度經驗密集型崗位,由經驗豐富的員工組成。前兩年排班,往往需要花6個小時;而現在,即便新增后的復雜因子達到47個,排產時間卻降低到10分鐘左右,時間壓縮了30多倍。引入系統之后,此前這個流程中80%的專業人員就能夠回到更為重要的生產節點之上。
有了靈動的排產軟件,另一個問題也需要解決。那就是人員巨大波動形成的挑戰。電子制造行業的現場員工,呈現了極大的波動性。聯寶工廠常備8000多員工,在峰值生產時會達到2萬多人。一整年下來,會有5萬員工的來來往往——他們就像候鳥一樣,在合肥工作2-3個月,然后集體遷徙到鄭州。電子消費品制造行業,最苦惱的就是這些人員海嘯:人員的高流動性下,如何實現產能快速爬坡和質量穩如磐石?
特別是嶄新面孔入職的時候,最擔心的就是這些崗位會對產品質量造成擾動。這需要對流水線上的關鍵崗位,進行重點鎖定。只有技能匹配的高級技術人員,才能進入關鍵崗位。同時,不同訂單的復雜度不同,有人請假有人離職有人入職,每天都需要在不完整的人員名單,挑選合適的上崗人員。這都需要在現場的一線班組長,來實現。
如果真正深入一線,我們都會發現:一線班組長和線段長,是中國制造的重要腰部力量。他們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對上溝通,而對下則需要面對大量一線人員。面對不斷切換的新人面孔,班組長一年下來,同樣的課程可能要講數十遍。
然而,很少有信息化系統,是圍繞著強化班組長能力而建設。中國多年來推動的制造業信息化,最大的特點就是圍繞提升管理者和研發者的能力而建設的。無論是資源管理系統ERP,或者產品全生命周期管理PLM,還有制造執行系統MES,都沒有充分注意到現場的人員。
尖峰制造模式下,每個軟肋都要加強。聯想采用了“強人化”思維,圍繞聯寶工廠500個班組長,開發了一套“玲瓏塔”的直接勞動力管理系統。它將所有人員的專業技能,進行數字化畫像。然后跟每個產線每個工位所需要的技能進行匹配。當生產計劃確定之后,班組長可以依靠這個系統,在瞬間完成人員的調配。這些員工,會恰如其分地進入各自的崗位,特別是關鍵崗位一定是技能熟練的員工在把守。當某一個訂單是復雜產品的時候,這條產線上將會出現更多的資深員工。例如在聯想深圳工廠,這些被稱之為“老A”軍團的骨干力量,對于保持每條線都可以成為質量的鋼鐵長城,起到了關鍵支撐作用。
玲瓏塔的特征就是“通透”。它大大強化了車間腰肌力量的決策能力。從而更加耳聰目明。借助“玲瓏塔”的技能描述,實現了“人機技崗”的四位一體的匹配,班組長可以快速找到最佳勞動力匹配。而且,當一條產線能力不足的時候,這套系統可以在全車間和全工廠的人力池進行快速搜索。這套系統的背后,是中國制造業對制造本身最深刻的理解和最普世的哲學。
實時車間
數據是石油,但卻是最不容易挖掘的石油。它既需要對機器有著良好的認識,更要對業務流程做有效融合。聯寶工廠的電腦主板生產車間,擁有600臺設備。圍繞這些高速旋轉的機器,會有班組長、段長、車間主任和廠長等各個層級的會議。
聯寶的現場績效評估方式,就是兩小時舉行一次線邊會議。這被稱為“一節課”。而在當天結束的時候,則會再進行一次整廠級的評估。
線邊會議的交流,依靠的是班組長。這些班組長在總結每節課的異常情況時候,基本都是抓大放小——這是一種應激式的常態。然而對于高速運轉的制造工廠,產生影響的反而往往是那些小停線小停機。如果一個站點的一個新人,備料不熟慢了一點,或者線邊打印機出現小故障,就可能將生產節拍從15秒拉長到17秒。這2秒鐘的變化,很容易被忽略到。但當一條線上30個工站點疊加時,局部低效就以整條產線的平均數而體現出來。細節被掩蓋了,改良就無從做起。
如何根本性消除問題?這需要對現場機器和物料前進速度,有著清晰的認識。在這里,數字化技術,發揮了巨大作用。聯寶工廠一方面將車間績效建立業務模型;一方面為機器加裝了大量的傳感器,并完善了數據采集端口,部署了500個數據采集站,提供750個不同數據。每分鐘,數據會更新一次,并送往數據中心;每五分鐘,自動進行一次分析,提供監測分析報告。這些分析數據,會自動推送到班組長手里的手持平板。各種異常,都記錄在案,并且自動分析了可能的原因所在。
數據石油被挖掘出來的時候,一個車間就變成實時車間。現場管理者就可以告別“抓大放小”的應激式狀態,而擁有“大小一起抓”的全景能力。當數據每五分鐘提供一次機器狀態的“心電圖”的時候,機器的世界突然全部打開。在每節課的總結回顧中,班組長可以輕松地把握良率、節拍、單機設備表現等細分顆粒度的信息。人人都是數據俠。
更細、更小、更快的決策能力,開始出現。即使遠處一臺機器的嘆息,“耳尖”的班組長也能迅速從平板電腦上感受到。
強人化的系統,可以讓班組長更容易駕馭人力資源的運用;而實時化,則讓現場管理者對機器對產線有了更加深度的洞察力。這些都是“尖峰制造模式”的基本功。
穩敏雙全
聯想集團在2019年提出“新IT”之后,正在用自己的生產和制造重新定義IT能力。一面是對外采用IT賦能,通過“內生外化”的方式,更好將多年積累的IT能力,傳遞給整個行業。另一方面則是對企業內部的IT系統升級,以支撐快速變化的數字化時代。
其中最大的難點在于,系統孤島化,這是傳統信息化留下來的老毛病。另外,就是時間節奏不同步,傳統IT系統的數據規律,跟來自一線的物聯網數據,呈現明顯的差異性。二者時間刻度,并不相同,相互呈現極大的不兼容性,亟需優化和匹配。
特別是對于要應對瞬時制造的波峰值而言,運營者識別不同系統上的數據差異性,并且將這些系統,進行有效融合。總體而言,這是人們最關注的IT(信息技術)與OT(運營技術)的融合。但這絕不是只靠添加數據接口和界面就能解決的。傳統IT要更加穩健,而新IT部分則需要快速敏捷,更加靈活。IT要真正跟OT融合,自身的進化是必不可少的。
聯寶工廠的IT系統,也是在生產實踐中逐步進化成“穩敏雙態”的模式。正如海生動物向陸地動物進化一樣,形成了既有肺又有腮的兩棲動物的水陸作戰能力。在進化過程中,穩敏雙態,確保了對時間敏感度不同的數據階層,能夠真正實現制造能力的跨越式提升。
IT系統計劃,需要考慮兩個不同實際的數據節奏。就穩態層而言,需要將ERP、MES、PLM這三大主力系統,以及人力系統等進一步解耦,多角度釋放數據。這些數據的心跳節奏往往按天、按周計算。而就敏態層數據而言,則需要重新面對物聯網帶來的實時數據,它心跳頻率到了秒級甚至毫秒級。
二者將在數據中心匯聚,但兩種數據呈現了不同的活性。一個是踱方步進來的穩態數據,就像是京劇的西皮慢板慢條斯理;一個則是小跑進來的敏態數據,氣喘吁吁還背著時間戳。二者在這里,需要重新調整各自的時間節拍,發生新的化學反應。
而這種混合IT(穩靜敏動的IT架構),正是新IT的內部骨骼的關鍵形態。
為了適應峰值制造的挑戰,就必須對這些數據進行徹底的方隊編制。聯寶工廠IT系統將數據分為十大資產的290個模型,然后在這上面進行擴展。例如“人”是一個“資產”域,它在面對人力部、制造廠長、一線班組長等,就會呈現不同的參數信息。而數據域還可以不斷變形和優化,體現了敏捷文化不斷迭代的顯著特征。聯寶75%的數據項,都已經納入管理,進入共享區。這樣,就可以真正獲取數據的“石油屬性”,實現信息共享,功能放大,進而賦予人以洞察的力量。
只有IT系統的靈活組合,才能有效應對峰值制造能力。例如,當一個大的訂單來臨的時候,工廠廠長最發愁的人手不足。如何在3天內,要找齊5000個操作員工,以應對即將到來的峰值生產。如何進行這些陌生面孔的管理?
傳統的人力系統,根本無法滿足這潮水般涌入的員工。這個時候,對于潮涌人員的管理,就采用了敏態數據。它借鑒了人力部門的基本模塊,但同時增加了很多短時管理的功能,和技能畫像的匹配,成為車間人力管理系統。最重要的是,系統將這種軟件直接下放,供一線班組長使用。就像是從大船釋放了一只小游艇,靈活得多的海洋行動可以就此展開。
此外,IT組織的姿態也很重要。當一個組織決定采用新技術的時候,人們很容易忽視的組織變化。聯想合肥的IT內部部門,面向不同的功能要求,建立了業務IT部門。這些IT人員,會跟隨業務部門,一起下廠蹲點,真正理解制造、理解生產、理解員工。對于聯寶IT而言,智能制造部門,就是最大的客戶。每個部門都需要下沉。IT人員需要跟著供應鏈部門,在合肥四小時生態圈,拜訪供應商,尋找可以推進敏捷反應的制約因素。實際上,聯寶為供應商所專門定制開發的北斗自動化生產線,就是IT人員進入供應商千變萬化的車間里,現場編制代碼。
組織微雕
數字化變革,除了技術之外,最容易想到的就是組織變動,就是建立一個全新的數字化部門,然后期待這個部門能夠遇山開山遇水架橋。
然而,數字化根本解決的是兩個問題,一個是經常被人討論的數據價值;另外一個就是解決尺度顆粒化。尺度顆粒化是一個重要的視角。當一個車間的能耗共用一只電度表來反映的時候,它無法反映不同產線的能耗表現;而當一條產線采用一只電度表的時候,它就無法顯示這條產線上不同機器的能耗對比。這是數據顆粒度與洞察力關聯性的例子。
然而,更加不容易被察覺的是組織顆粒度。數字化的推進,需要工廠在人員進行細分。在聯寶工廠里,生產和工程是兩個副廠長,各自負責產能實現和產線平穩運行。然而,當產能無法快速達峰,或者有質量缺陷的時候,如何避免二者站在各自角度進行解讀,是個必須解決的問題。
而隨著機器的狀態被實時監控之后,聯寶工廠也開始進行“組織微雕”,將車間按照工序流程,切分成不同段落。每個副廠長既負責某個段落的生產,也負責工程。這樣原來平行的副廠長,都是身兼兩種崗位智能,而他們之間也變成上下游的關系。
得益于可視化的數字化指標,每個副廠長和下面的每位段長,都可以更加精心地照顧好自己所在產線區域的效能提升,賦予了中層從全局看問題的決策能力,進而真正提升了制造的系統性能力。這是將數字化能力下沉到最小單元的一種組織轉變。這是一種組織微雕的能力,要能將數字化鋪覆在業務之中。
如果要適應尖峰制造的沖擊,那么每個組織還需要從日常鍛造快速響應的能力。即使在訂單不飽和的淡季階段,這種修煉也會大大降低運維成本。當生產和工程部門合二為一的時候,機器細節就會進一步被挖掘。例如,很多機器往往只有“開和關”兩個開關。當產線切線等待的時候,機器要么停機(對于需要預熱啟動的機型,就不能停),要么就開機狀態(白白浪費電)。第三種狀態“待機”的需求就會被挖掘出來,能耗就會進一步降低,但生產能力和效率卻不受影響。這種決策,往往需要一種綜合的視角,而組織微雕化,就是增加全局性的認識。
同樣,在聯寶工廠,智能制造能夠快速貫徹,得益于對組織微雕化的理解。
從整個制造業的經驗來看,來自高層的自上而下的數字化轉型很容易夭折,往往是兩種原因:要么推進意志不夠大;要么轉型貫徹不夠細。后者更容易發生。這往往是由于數字化技術團隊和業務團隊分離造成的。
例如很多制造企業在推動數字化轉型的時候,車間往往只在乎細節,把自上而下派發下來的數字化系統束之高閣。這是因為真正的數字化轉型必須要解決真問題,有從下到上的原生需求,才能真正獲得成功。
聯寶工廠智能制造團隊,就是認識到這個問題,推進組織微雕化——將工業工程團隊剝離出來,把車間精益與數字化部門合二為一。
依靠這樣的組織方式,聯寶工廠建立了五支數字化轉型小組,從原生原位的需求出發,從而開發了我們前面所說的玲瓏塔、數字化績效這樣的軟件系統。
然而,即使有了好的軟件,也并不一定會得到馬上被使用,馬上展現出先進性。每一套軟件,都意味著人需要改變自己的行為模式,而這一點往往最容易被忽視。
改變行為要靠文化,一定是從上向下才能通透。
例如在聯想合肥聯寶工廠,運營部開始在早晚班的晨會安排時候,使用“玲瓏塔”人力資源管理軟件進行交流。在此之前,都是用投影儀加上白板,進行寫寫畫畫,組長無法精確確定每個員工的出勤情況。這樣的口頭和比劃交流,被習以為常。而當新軟件開始應用時,再也沒有投影儀也沒有白板,所有人都直接看屏。這樣,由運營部門引導副廠長,再由副廠長引導段長,逐層滲透使用,最終讓班組長都習慣、熟悉了在平板電腦上直接使用APP。
數字化轉型,必然伴隨著組織變革和文化滲透。只有這樣,才能重塑中層思維,改變底層行為,建立一套強大的數字化制造系統。實際上,聯寶就是因為采用了與工廠業務相結合的原生數字化轉型,通過了達沃斯論壇與麥肯錫的“燈塔工廠”的檢驗。而且,很多工廠完成認證,往往需要2年,而且有些只在某些車間應用。但聯寶只用了7個月,就完成了“燈塔工廠”的認證,而且實現覆蓋整個工廠。
極限左移
作為一個復雜的制造過程,電腦的質量缺陷千奇百態。為了能夠將質量缺陷壓低到近零水平,聯想采用了一種獨特的“極限左移Shift-left”的質量體系。簡單說,這是一種將質量風險不斷前置的理念,從而化解各個階段可能產生的質量問題,從起點、從各個過程點來消除質量隱患。
聯想把質量部的職能,看成是一種功能集的組合。這些不同組合,則被分解,逐級前移到不同部門:制造現場、研發部門、產品部門,甚至到供應商。這正是聯想的“智聯質量生態”的體系,讓質量部門能夠跟各個業務部門都建立非常直接的聯系。
一般企業工廠里的崗位分工,往往是工程部門負責現場生產秩序良好運轉,進行移動辦公。而質量部則在后方坐鎮,根據工程部門傳遞的消息而開始進入處理。如果在現場發現質量問題,工程部一般會快速診斷,將產品缺陷歸為設計、物料、產線作業規范性等。這些問題隨后會轉交給質量部進行處理。這中間,就會出現組織銜接的縫隙。很多事故小苗頭,會在交接和等待處理的過程中被放大。
但在聯寶工廠,“極限左移”最顯著的特征就是“品工一體”,也就是制造質量部門跟工程部門合二為一。根據“極限左移”的質量體系,聯寶分拆了質量部的職責,將跟現場制造有關的質量功能拆分出來,跟工程部門結合起來。工程部門的工程師是隨著產線而動,而“品工一體”則使得質量管控也能夠隨線而動。質量部本來是“坐辦公室”,現在也進入車間辦公,參加車間不同層級的會議。質量隱患,盡量在現場消滅掉。
進一步,質量部門的職能,也會“左移”到供應商。一般公司都會有供應商質量部門來負責上游的質量管控,但聯想將這種職能推演到極致。這些供應商質量工程師,不僅僅要坐在供應商的辦公室里,而且建立了一套四維認證的體系,深度幫助供應鏈提升質量能力。
與此同時,圍繞“智聯質量生態”體系,供應鏈質量云也建立起來。它的重要功能之一,就是為了更好查找來自供應鏈鏈路上的質量缺陷。例如當電腦的外殼發生噴漆脫落的問題,查找質量缺陷的根本原因,往往是費時費力搞不清的事情。最早,都是要借助一級供應商,通過電話層層查詢的人拉肩扛方式,倒查回去。先找到二級噴漆供應商,再進一步追查到更上游的三級原料廠商。這個過程中,口徑不同,人員眾多,很容易推諉耗盡精力,制程質量缺陷很難追溯。
而在供應鏈質量云上,聯寶使用了數字化噴漆系統,實現三個等級供應商的層層監控。最上游的原漆供應商的數據被導入,二級供應商塑料件的調漆配比參數也得以監控,而一級供應商機構件所使用的批次,都建立了單一源的關聯匹配。于是,當再出現脫漆的問題,四家企業,都可以同步追查到相同信息。無需層層追查,問題被迅即消滅。擁有了極限左移的能力,質量問題可以在整條供應商上實現可視、可控、可跟蹤。
如果說這只是技術手段的勝利,那么它就忽視了質量理念本身也是一種需要傳播的善念。質量向上的共識,要在整個產業鏈、整個生態環境上駐足,才能將最終面向市場、面向消費者的產品的質量做到極致。
實現這件事情最好的方式,是看到極限左移的文化,也在供應商里面生根發芽。例如,在聯寶上游廠商經緯機構件的總經理嘴里,不斷會蹦出“Shift-left”的語詞。這真是一個令人沉醉的時刻。中國本土本地成長的企業,在龍頭的帶領下,正在完成跟全球制造的接軌。這種質量向上的善念,正在傳播開來。這種頂尖的制造能力,也在逐步在整個產業鏈,在整個國家生根發芽。
與此同時,可靠性的重要性也浮現出來。聯寶工廠在合肥有一個頂級的可靠性實驗室。實驗室有著各種觸目驚心的測試科目。一個大鋼球,從半空自由落體墜下,砸在電腦蓋板上。嘭的一聲讓人心跳,而電腦則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在另外的轉臺上,一支特別設計的搖動臂,在反復轉動開啟電腦以測試轉軸。一般的標準是1萬次,而在這里它需要轉動幾萬次以上。
匪夷所思的測試項目很多,一臺中空的大設備負責制造沙粒,來測試沙塵對電腦的出氣口的影響,而要模仿的沙子還要有粗有細。而一間極限溫度實驗室,則可以完成零下80°到零上80度的模擬考驗。還有測試電腦電流的靜音室,在這里,一個人完全可以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一臺電腦需要經歷如此的“折磨”,才能真正實現它的品質之旅。
然而這樣的實驗室,都是花大錢堆出來的:無論建成一支專業的可靠性測試人才團隊,還是精密的示波器,還是定制的大容器設備,還有那些自研的工具和儀器。而要達到這種嚴苛的標準,則意味著制造端必須付出更高的成本。
為什么需要這樣的實驗室?這就涉及到了中國制造的一個重大軟肋:質量可靠性。在很多場合,國外品牌都無法實現國產替代,這往往被籠統稱之為“卡脖子”。實際上,很多這些卡脖子產品并非輸在技術上,而是輸在可靠性。不是造不出來,而是用不太久。
可靠性是高級工業化的一只攔路虎。中國制造未來的一個重要攻堅方向,那就是把大量的錢,花在實驗室上。好鋼用在刀刃上,這塊好鋼就是實驗室。而實驗室就是要花錢。沒有投入做試驗,就沒有工程數據;沒有數據做指導,來提升產品部件性能,就不會有可靠性。
花錢不僅僅是買設備,還有人力資源的配備。在這個電腦實驗室,到處都是六西格瑪黑帶大師。他們需要有工程師制備的能力,和對數據的高度敏感性,從而才能成為質量堅定的守護神。
聯想2005年收購IBM之后,其旗下的日本大和研究院也被一并繼承下來。它代表的不僅僅是頂級電腦的設計水平,更代表嚴苛的可靠性設計能力。在2012年聯想的合肥工廠聯寶基地開始建立的時候,就著手建立跟大和可靠性實驗室相匹配的能力。一切從頭建立,成為如今規模已經超越大和的頂級可靠性實驗室。這是聯想電腦得以成為全球第一品牌背后的支撐。它是一個非常正式的隱喻,從中尋找中國制造可以揚名天下的決定性力量。
無論是哪種制造,都要有堅實的可靠性保障。極限左移,是一棵質量遍歷樹,它要在所有的場合,都要提前進行質量風險的鎖定。
4小時生態圈
在聯寶工廠,供應鏈并非是一個線性概念,而是采用了四小時供應鏈生態圈的概念。在這個四小時車程的方圓之地,包含了聯寶38%的采購額的工廠,涉及到了2萬人的直接就業。
如果從生態圈去看問題,那么供應商的能力就被視為圈層能力的一部分。于是,聯寶供應鏈部門所要擔負的,絕不僅僅是采購,而是需要將自有制造能力進行外溢,提升供應商的制造能力。
一臺電腦有上百個輔料需要人工粘貼,這由上游廠家經緯公司提供。不同輔料都是粘貼在一片一片的離型紙上。生產線上的工人,將輔料取下來,粘貼固定在筆電的外殼。為了降低對于人工勞動力的依賴,聯寶供應鏈部門,決定為經緯開發一套自動化粘貼生產線。
這套后來被命名為“北斗線”的自動化系統,需要設計一套全新的自動化設備。它面臨的另外問題是,需要將輔料的包裝方式,從平鋪變成圓形卷料包裝。這又涉及到更上游的輔料供應商。
這種情況下,聯寶工廠供應鏈部門發揮了一個供應鏈生態圈的圈主作用。它聯合經緯和其他機構件供應商,和輔料供應商一起,共同制定了卷料的公差尺寸標準。
為了降低成本,北斗線采用了低成本自動化的設計思路。不使用昂貴的夾具,而是在前端使用了真空吸取來撕取輔料。而這需要有光學傳感器,以檢測取料是否成功。這些機器設計,展現了聯想供應鏈的技術研發能力。沒有這種技術驅動,就很難在供應鏈條上實現創新。而這正是中國很多中小企業最需要解決的基礎能力。跟圈主在一起,中小企業不僅有訂單,更有制造能力的快速提升。
然而問題并沒有到此結束,這樣提升供應商能力的低成本自動化,又涉及聯想自身的設計部門是如何定義這些輔料的布線。研發部門在設計電腦的時候,就已經確定了布線的走向。以前都是自由排線,不受限制。因為后期采用手工貼附的時候,人工的靈活性足以應付各種形狀的排線。但如果采用自動化機器貼附的時候,研發部門就需要進行的規范的布線布局,以適用機械手的應用。
這是一次跨部門、跨公司的協奏曲。供應鏈部門起到了指揮協同的作用。它需要跟上游和更上游的供應商進行問題認定,跟機器制造商進行協同制造,還要跟研發部門取得設計共識。只有如此,才能真正實現低成本自動化。
隨著中國制造的精進發展,低成本自動化思想,一定會在中國迎來大繁榮的時代。而聯寶工廠為供應商開發的這條北斗線,并不能看成是一個簡單的自動化成果,而是一個屬于供應鏈生態圈的共同繁榮。只有建立供應商生態一家親的供應鏈圈層結構,尖峰制造才能展示“放之充四海,卷之不盈杯”的收放自如的制造能力。
小記:尖峰制造,普慧中國制造
尖峰制造展現了在“超大規模、超級離散、超快速度”的極限挑戰中,如何提供一種可大可小的樂高積木化制造能力。“尖峰制造”秉承了“所想即可得”的理念,像哆啦A夢一樣,想變出什么就可以變出什么,想有多少就有多少,擁有看似無窮的魔法。它通過廣泛的經驗、技術和人力組織的搭配,加上嫻熟的供應鏈能力,從而實現應需而動。同時,它又貼近中國制造的國情,實現低成本、高質量的制造。這樣,才能在全球化市場上,長期保持核心競爭力。
大象能夠跳舞,因為它的每塊肌肉都充滿張力。而每塊張力的源泉,都來自一種工業化的思維和體系。中小企業更可以跳舞,它可以從大企業敏捷的能力,尋找到可以復制的能力模塊。聯想展現了一種“尖峰制造”的模式,應對不確定時代的制造挑戰。而像合肥聯寶這樣的中國“燈塔工廠”,在中國還有很多,也在構建自己的中國制造模式。這些不斷探索的中國制造模式,進一步加速了中國制造的高質量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