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商逛中國輕紡城
這段時間,浙江數個市場迎來“慶生”——
中國小商品城40歲,中國橋頭紐扣城38歲,中國輕紡城30歲,中國科技五金城30歲……越來越多的浙江專業市場邁上而立之年。
改革開放40多年,對于專業市場來說,這是最好的時代。吳曉波在《激蕩三十年》中說:當這個時代到來的時候,銳不可當。萬物肆意生長,塵埃與曙光升騰,江河匯聚成川,無名山丘崛起為峰,天地一時,無比開闊。
銳不可當的大軍中,流傳著浙江的“江湖傳奇”:資源稟賦先天不足,但靠著一身“無中生有”本領,在市場經濟浪潮中闖出了一片天地,造就了形形色色的專業市場。
例如,桐鄉不產一根羊毛,卻是全國最大的羊毛衫市場;余姚不產一粒塑料,卻有全國最大的塑料市場;海寧不產一張皮革,卻是全國最大的皮革市場;嘉善沒有成片森林,卻有全國最大的木業加工市場。
隨著歲月沉淀,很多市場或化為一段塵封的記憶,或點燃著一座城市的煙火味,或支撐起一塊區域的經濟發展。曾經的傳奇,是否還在延續?當下的市場,能否帶來啟示?
中國科技五金城
一
歷史總有一些驚人的巧合。
三十年前的1992年,一批“超級”專業市場不約而同地嶄露頭角。
在紹興柯橋,“紹興輕紡市場”正式更名為“中國輕紡城”,成為全國首個被冠名“中國”的輕紡專業市場。
在金華永康,撤縣設市沒多久,中國科技五金城首期工程實現竣工開業,第二年實現成交額3億元。
在金華義烏,義烏篁園路一期市場試營業,實現從棚架市場向室內市場的轉變。這一年,已經走過10年的義烏小商品市場更名為“中國小商品城”。
任何一段歷史都有它不可替代的獨特性。1992年春天,鄧小平同志視察武昌、深圳、珠海、上海等地。一時間,加快改革步伐,成為輿論之共聲,在經濟上形成了強烈的號召。“南方談話”之后,全國立即出現了辦公司熱、辦市場熱,浙江的專業市場也從“幕后”走向“臺前”。
很多人很難想象,沒有工廠、資源匱乏的義烏,為什么能孕育出中國商品的集散地。1982年,原義烏縣委書記謝高華宣布開放“稠城鎮小商品市場”,并宣布四個“允許”:允許農民經商、允許從事長途販運、允許開放城鄉市場、允許多渠道競爭。四條之中,“允許從事長途販運”與中央文件相背離,其他三條無法律依據可循。在“投機倒把”還被認定為經濟犯罪的年代,這類市場的誕生是多么的不易和可貴,正是思想大解放的結果。
1992年,義烏篁園小商品市場建成開業。錢明 攝
相似的事情還發生在溫州,如中國最早的農村專業市場——永嘉橋頭鈕扣市場流傳著這樣的故事:有一年,兩位姓葉的兄弟在蘇州彈棉花,從一家工廠撿到了一袋被丟棄的紐扣,便帶回鎮上擺起紐扣攤,居然賺了好幾百元錢。于是,他們果斷放下彈棉擔子,經營起了紐扣生意,后來同鎮人競相隨走,如雨后春筍冒出來了上千個攤位。
觀察這些早期的市場,大多出現在浙江中部和南部的一些窮鄉僻壤,這些地方販進運出卻極為不便,這個現象讓后人非常費解。一位叫張仁壽的溫州研究者用“邊區效應”來解讀:在那些地方,左的思潮相對薄弱,計劃經濟的束縛相對較小,否則,這些市場很可能在興旺之前就遭到取締。
從義烏的貨郎擔、永康的五金匠,到永嘉的彈棉郎、上虞的修傘匠,浙江人善于抱團發展、聚商成市,通過興辦市場這一獨特蹊徑發展商品經濟,從省內蔓延至全國,坊間甚至還有全國專業市場半數姓“浙”一說。
商品市場成就了浙江經濟。溫州的打火機、杜橋的眼鏡、義烏的小商品、嵊州的領帶、諸暨的襪子……星羅棋布的專業市場,繁衍出星羅棋布的塊狀經濟,從而打下了浙江的產業基礎和經濟基石。
建一個市場、活一片經濟、富一方百姓,這是當年各路媒體對浙江專業市場最生動、最精辟的評價。
大浪淘沙、歲月洗禮。直到如今,浙江的專業市場依然站在金字塔的頂尖。2021年中國商品市場綜合百強榜單顯示,浙江共計有33個市場入圍百強榜,在各省份中排列第一。其中,中國小商品城多年蟬聯榜單第一名。
小小的打火機利潤很薄,卻是很多專業市場的主打產品。錢明 攝
二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專業市場紅極一時,背靠改革開放初期的特殊性和時代性,但隨著市場紅利的消失漸漸開始走下坡路。
位于溫州市區的矮凳橋,幾米高的牌坊拔地而起,頂部是古色古香的紅磚瓦和上翹的飛檐,正中間寫著遒勁的七個燙金大字:東方燈具大市場。這個曾被譽為“東方明珠”和“中國燈官”的專業市場,在2021年11月無奈選擇關停謝幕。
名氣再大,也難逃市場經濟的規律。看內部,受土地成本、稅收、勞動力等因素制約,產品結構、技術迭代沒有跟上;看外部,廣東中山古鎮燈具業等同行的崛起,迅速搶占了市場份額。倒閉,最終只是時間問題。
此外,城市化進程加快,導致很多專業市場在大遷徙中消失。做生意的人,大都聽過“上廣州批服裝,去杭州進鞋帽”這句話,位于杭州環城北路的白鹿鞋城曾是武林廣場一帶最熱鬧的區域,所有老杭州人的城市回憶。2014年,隨著杭州市市容改造,白鹿鞋城的很多經營戶只能選擇了到較遠的批發市場落戶,之后淡出了所有人的視線。
即便是中國小商品城也有煩惱,一度被打上了“低質、低價、低技術”標簽。義烏貨,很大程度讓人又愛又恨,愛的是價格低,品類豐富,啥都有;恨得是,質量參差不齊,諾大的市場很難找到好貨。如何從“量跑”轉型“質跑”,市場轉型迫在眉睫。
產業轉型、城市化推進、互聯網沖擊……各種因素疊加讓專業市場走到了變革的十字路口,“空殼”市場逐漸增多,一些原本全國性的商品市場萎縮到區域性的商品集散地。
據相關機構統計,中國專業市場經過30多年的高速發展,在2012年達到了發展的頂峰,之后進入了存量時代,大量專業市場在競爭中淘汰消亡。
“專業市場消亡論”,成為一時的熱議。在歐美國家有個現象:在工業化早期形成的大量工業品專業批發市場,大都在工業化中后期消亡了,大型企業的自建營銷渠道最終會取代專業市場。
被拆之前的東方燈具大市場
溫州泰順人感受尤為深刻。泰順被稱為“專業市場之鄉”,大量泰商在全國創辦市場,曾經可謂是“辦一個、成一個、火一個”。2014年前后,大量泰商從東部沿海紛紛轉向中西部市場,或改行另尋他路。“當時,我們很多市場掛靠在紅星·美凱龍等品牌之下,一年光品牌使用費就高達四五百萬甚至上千萬,粗放式發展,缺乏品牌意識,這才導致了后來的大敗局。”一位泰商回憶說。
當然,浙商歷來不走尋常路,在一片紅海中也出現了不少逆行者。
數碼廣場起家的頤高集團,放棄了市場依賴租金回收的傳統模式,引進戰略伙伴和資源伙伴,把重資產變為輕資產;打造浙江食品市場的現代聯合集團提出了城市商貿流通業態的方向,將專業市場與商貿綜合體融為一體;中國皮革城帶著經營戶們組成國際品牌合作代表團買下了很多洋品牌,從而來提升自身品牌價值……
新市場、新零售、新業態、新模式,浙江專業市場多維度尋求突圍。
中國輕紡城早期照片
三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達爾文的進化論同樣適用于專業市場。
從這些三十而立的專業市場身上,我們究竟能學到什么?
第一,擁抱時代、順應潮流。互聯網的便捷、高效、透明,讓客戶與工廠零距離對接,省去了中間環節,對傳統專業市場的沖擊是必然的。習近平總書記說,要因勢而謀、應勢而動、順勢而為。把握重大時代課題、解決重大時代課題,不是對抗,而是擁抱。
作為改革先鋒,中國小商品城在2000年左右率先“觸網”,打造“義烏購”平臺,開始多種電商的探索和嘗試。從把市場搬上網,到線上線下融合,再到數字化貿易,這個“世界超市”不僅成了電商初創者的沃土,為傳統市場吸引了新人氣,更創新了貿易新模式,讓傳統企業從傳統批發出口模式轉型為跨境電商模式。
從全國來看,浙江專業市場率先跨入“.com”時代。擁抱互聯網大軍中,既有中國小商品城、中國輕紡城、中國日用品商城等“大塊頭”一馬當先,也有舟山國際水產城、中國塑料城、杭州陶瓷品市場等“后來者”緊隨而上。
回頭觀望,“華麗轉身”的專業市場不是簡單的把生意切換到了網上,而是借機將觸角伸到了市場之外更遠的地方,實現了從“坐商”向“行商”的轉變,并在全球分工體系中找到了一席之地。
中國小商品城
第二,自我創新、產品說話。專業市場是沖破計劃經濟體制藩籬的產物,馬路經濟時代的產品,不可能在互聯網時代還有市場,這意味著專業市場絕對不是“一招鮮、吃遍天”,需要時刻保持自我發展、自我創新、自我提高的欲望。
金銀銅鐵錫,這五種金屬能變出什么花樣?保溫杯、防盜門、滑板車……走進中國科技五金城,你會發現五金催生了成千上萬種門類和產品,但是“什么都有”不代表“什么都好”,在競爭激烈市場中,最終要以產品實力說話。
這個專業市場的轉型就從打磨一個個產品開始。比如,一個杯壁只有0.11毫米的輕量杯,一度成為市場里的“網紅”產品,變輕的背后是企業科技創新的投入;一把按照人體工學改良的沙灘椅,出口報價足足翻了一倍,升值的背后是工業設計成果的轉化……
看似簡單的產品升級,實則是當地產業結構的調整。把“小五金”做成大產業,當地政府花大力氣扶持那些把產品做到極致、向產業鏈中高端攀爬的企業,這才有了如今市場的常青不倒。
第三,市場為基,全鏈延展。同質化競爭是專業市場躲不過的“劫”,只要你一旦成功“出圈”,立馬有人在后面跟風模仿,不被超越的秘訣在于,絕不固守陣地,必須主動出擊。
30年時間,柯橋實現了“從一塊布”到世界級產業集群、“從一塊布”到紡織全產業鏈的躍升,依托的就是中國輕紡城這張“金名片”。在這個市場,織布賣布只是過去時,如今向上轉向化纖、FDY、PTA等原材料;向下轉向創意設計、服裝業等產業,形成從化纖、織造、印染、服裝家紡到紡機裝備的完整產業鏈。
全鏈視角下的專業市場,不僅打開了發展的空間,更是提升了自身的韌性,這是應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最好的“密鑰”。
疫情之后,人類茫茫然地闖進了一個更為動蕩的年代。專業市場在新時代中扮演怎樣的角色,需要重溫老路、圖謀出路、勇闖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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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薛妍辰
